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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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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

姬時到底還是沒被追著打, 屋裏就是宿家一大家子人呢,宿雲也不想鬧出太大動靜,無聲和姬時對峙了一會兒,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舉起雙手後退, 一雙鷹目冷厲至極。

其實姬時也冤, 她是出來起夜的, 小解完順帶去河邊看了看睡前下的漁籠,這會兒手裏還提著兩條撲騰的魚, 舉手時冰冷的魚尾巴就在她臉上胡亂地拍。

直到退了有一段距離, 姬時才壓低聲音說道:“抱歉,我不是有意打擾的。”

她提著魚準備回去的時候,正好就看到窗前站著個人,夜裏無聊難得見個醒著的人,她下意識地就湊過去了。

宿雲冷哼一聲,姬時忽然想起了霍哼哼, 她緊緊抿著嘴巴, 避免自己在這麽嚴肅的老人面前笑場。

姬時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魚,伸手把魚遞過去,宿雲眉頭一皺剛要拒絕,就聽姬時很嫻熟地道:“給孩子的,熬點湯補補,秋天不貼膘冬天很難熬的……我來都來了。”

給孩子的,來都來了,這話具有一種神奇魔力的,即便是宿雲都被迷惑住了, 只好無措地接過了魚。

姬時笑著指了指門口的大水缸,住在山林裏的野鳥都會常備一些水源在住處, 防止失火,宿雲把魚放進水缸裏,一回頭卻發現姬時已經離開了。

第二天一早宿家人就喝上了熱騰騰的魚湯,一碗魚湯下肚,仿佛這一路上的疲憊都被洗去了。

宿家確實帶著孩子,分別是十歲的小少年周期和十二歲的宿語,宿語是宿雲長女的兒子,是她的孫輩,而周期則是她故交之子。

故交滿門抄斬,只剩下這個沒長成的孩子被送進官坊,宿雲決定帶上一家老小逃亡時,鳳皇旨意還沒下,她讓自家最小的女兒五娘去官坊點了周期出來。路上又聽周期說官坊中還有一位楊家的兄長,宿雲親自冒險折返回去救人,又帶上了昔日故亡好友的孫子楊慕。

南鳳的官坊是非常有名的地方,其實就是官府經營的倌館,和普通皮肉場所不同的是,這裏的從業人員大多是罪臣家眷,昔日高高在上,一朝落難就遭萬人踐踏,很多人受不了這樣的苦難而選擇自盡,活下來的人背負了更多。

現在這任南鳳皇在位,官坊的規模進一步擴大,昔日用來懲治罪臣家眷的地方,成了忠臣良將的夢魘,朝堂上稍有不慎得罪奸佞,羅織幾項罪名就是滿門禍事。倘若只是身死也就罷了,這世上鐵骨錚錚不怕死的人很多,可自己死去還累及家眷受辱……許多人就能忍受下去了。

宿雲的好友,那位楊家的當婆婆文海棠廢文每日更新,幺汙兒二漆霧二八一家人,在進言痛陳奸佞罪行之前,就為全家買好了送行藥。楊慕那時在莊子上養病,仆役們不忍告訴他真相,只是給他的湯藥裏摻下毒,可這個還有幾分頑皮的青年早就偷偷不喝藥了,全澆給了屋裏的盆栽。

宿雲年紀大了,在朝上也沒那麽顯眼,她其實很明白,奸佞當道是國主有虧,哪有那麽多奸人蒙蔽鳳皇視聽?無非是奸佞迎合了鳳皇的喜好,從而對忠臣良將越看越不順眼罷了,這其中的權柄爭奪,黨同伐異,豈是臣子間的爭鋒。

她隱忍多年,不光是為自己,還為自己這一家子人,她沒有好友拉著全家一起死的狠勁,總想著再忍忍,找個鳳皇心情好的日子,小心些辭去官位,再也不參與這些官場是非。

盡管宿雲這樣謹慎了,還是在某一日有個投靠奸佞的學生悄悄使人提醒她,因為她和剛被滿門抄斬的周家主交好,有人向鳳皇進言說她對好友的死心懷不滿,鳳皇當場發了火。如今是被宮裏新晉的美人絆住了腳步,等上了朝肯定就會想起此事來,讓她盡快找機會離開南鳳。

宿雲收到消息時簡直茫然了,她……犯了什麽錯?忠誠了一輩子,二十為官到現在,她六十四了,這麽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她眼睜睜看著好友死去,連撈一把都不敢嘗試,到頭來還是要死!

醒過神後就已經在逃亡路上了,學生沒有騙她,鳳皇是真的要她死,派了很多追兵來追殺她,如果不是宿雲這個文官還精通兵法陣圖,全家老小都練過武,一家人多次坑殺追兵,都逃不到這東鳳邊境來。

聽到這裏的野鳥首領忍不住說了一聲:“啊?”

姬時也跟著啊了一聲,這、這畫風好像不大對勁啊,從忠臣蒙冤受屈急轉直下,像一個白皙柔弱的美人猛然撕開上衣,露出了一身強壯肌肉。

宿雲似乎沒覺得不對,她回憶起這些日子源源不斷的追殺,蒼老面容上越發苦澀,嘆道:“自從逃入東鳳境內,追兵就消失了,我想她們應該不會跨境追殺。”

野鳥首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這位猛人,委婉地道:“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,宿老您……把她們殺怕了呢?”

南鳳皇派遣的追兵是一路追著宿雲從皇都出來的,那不可能是什麽身經百戰的軍隊,大概就是皇城近衛軍這樣的存在。結果一路上被坑殺多次,要追的人甚至還拖家帶口,人家毫發無損頂多餓了幾頓,追兵卻是損兵折將。而且從宿雲對人數描述逐漸減少這一點來看,別說是殺怕了,殺沒了都有可能啊!

反正野鳥首領是挺害怕的,這樣一位猛人來她們這聚群而生的小野鳥部落,這沒幾年還有她什麽事啊?

野鳥首領悄悄瞥了一眼姬時,見姬時眼睛發亮地看著宿雲,她心裏松了口氣。

好吧,現在幾乎就沒有我什麽事了。

經過野鳥首領的首肯,宿家人算是暫時在這裏安了身。她們一家子從宿雲自己,到五個女兒,除了小女兒還沒成家,又帶了四個女婿,還有個孫輩,再加上兩個故交之子,這麽多人自然不能像昨天一樣安排在大通鋪裏,但住的屋子確實不夠多,大家都趕來幫忙起房子。

姬時忙前忙後,從運房梁到砌磚頭,幹得最歡實的就是她,連宿家人都沒她那麽賣力,宿雲都被弄得不好意思了,剛來就蒙了人家幫忙說情,還收了兩條魚呢,現在又為她們家起房子的事忙活。

看著姬時賣力的樣子,宿雲給她端了一碗水來,拉著她坐到邊上休息,很客氣地問道:“老姐妹在這兒待多久了?”

姬時懵了一下,仔細看了看宿雲的臉,又摸了摸自己的臉,好半晌含含糊糊地道:“剛來不久。”

宿雲嘆了一口氣,“這兒真好啊,有山有水,跑不盡的獵物,房前屋後還能種種菜什麽的,不用擔心隨時出事。”

姬時心裏那點別扭立刻散去了,這話和她很有共鳴,她笑著點點頭,看著忙活的眾人,也感嘆道:“是啊,雖然總是有些煩心事,但這裏真好。”

她把手裏的水喝完,碗小心地放在松軟的地面上,這才拍拍屁股起身,又去搬磚了。

宿雲坐在地頭上,心情是從未有過的開闊,並不知道自己即將過上腳不沾地的忙碌生活,她還在暢想著放下仇恨,歸園田居。

……好吧,放下仇恨是不可能的。

晚上吃飯的時候,宿雲又看到了楊慕,二十幾歲的青年在她眼裏還是個孩子,她也算看著他長大,當時楊家一家赴死,她傷心許久,並不知道楊慕沒死,還被投入官坊,遭遇了那麽多折磨。

周期只是個剛滿十歲的孩子,官坊的存在再喪心病狂,也沒有那個本事讓十歲沒長成的孩子接客,可楊慕……宿雲都不忍想下去。

被救出來之後,楊慕幾乎就沒說過話,總是沈默著跟著她們逃亡,偶爾有那麽一兩次,大約是覺得到絕境了,他想留下來等死,都被宿雲嚴厲斥責,硬生生將他帶到這裏。

周期和楊慕經常待在一起,這孩子總是偷偷過來說,慕哥又躲起來哭了,可每次宿雲想去安撫他時,楊慕總是一副沒哭過的冷漠模樣。

宿雲每次見到楊慕,都有種從心底裏透出來的沈痛,她甚至想讓五娘娶了楊慕,她對五娘提出來的時候五娘沒有拒絕,但只和楊慕提了一次,他就發了瘋似地要尋死,嚇得老人家不敢再提一個字了。

姬時順著宿雲視線註意到了那個滿臉沈郁的青年,這種狀態她再熟悉不過了,末世裏有很多人都是這樣,持續一段時間後,忽然有一天就聽到了他們去世的消息。她立刻走了過去,拉著個凳子坐在了楊慕身邊,就這麽盯著他看。

楊慕並不管她,該吃吃該喝喝,外人看來大約只是個格外話少的年輕人,但姬時看了他半晌,發現他一個眼神都沒給她,這狀態已經非常非常危險了啊。

姬時忽然拍了拍楊慕的胳膊,笑著問他,“年輕人,我看你骨骼清奇,是個修煉的好材料,要不要拜我為師,學些本事,為自己報仇雪恨?”

楊慕的視線第一次落在了姬時身上。

未來縱橫大陸的冰雪劍皇略帶幾分猶疑地點了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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